当我睁开眼睛,因为受不了刺眼的太阳光又把眼睛闭合起来的时候,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歌唱。那时我的面前有一个人。十多岁,是个漂亮的女孩。她跪在紫藤树下,被一群巫女拥簇着。她就像宗教画里的圣女,稍稍低下脑袋,双手在胸前合十,两眼微启,露出微笑。是无比契合圣女身份的微笑,里面只能看得到纯洁。要是有个信奉神明的人,或是受到恩惠的人,看见如此样貌的她,一定会高兴地说:“她是一个被神明注视着的人。”这样的夸奖在当年来说,其实只能算普通的夸赞,因为人类不仇视神明,并相信着神明。人们都觉得这样的夸奖是对其他人最好的称赞,所以人人都会说出这样的话。要是再往后推两三年,那些虔诚的人变成反抗神明的先锋。当他们那时再见到如此的她,即便是狗也会上来吐两口唾沫,然后满是怨恨地说:“神明是怪物啊,毁灭世界的怪物啊。”然而这句话两三年后同样也是人们张口便来的话。
我与这位纯洁的少女,阿什福德家的次女,比安卡-阿什福德的相遇大多没有什么好说的。我只记得自己凭空出现在祭坛外面,睁开眼,不,睁开眼睛之前便已经借由耳朵听到比安卡的声音,并为之陶醉。在获得视觉之后,我更是深陷其中。仿佛我是蜜蜂,她是鲜花,那种铭刻在血脉深处,不容我做出半点反抗的基因控制我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比安卡身上。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。盯着她的头发,盯着她的眼睛,盯着她的脸庞。即使再精致的工艺品,只要无限放大,总能找到一点瑕疵,而比安卡没有。她像个巧夺天工的娃娃。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活的,眼睛里闪过的一缕微光,温柔的光,也是活的。我甚至觉得她就是神明。她递给我一个苹果,还是绿色的,很硬,青涩的果实。可这是活的。这个苹果在我的手掌心活蹦乱跳,我能感受到它的体温。它就像小松鼠,但比松鼠纯洁,又感觉像白鸽,却比白鸽慈悲。我想它是神物,自然与众不同,骨子里那股对比安卡的感觉又升了一级,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,如此我也只好跟着比安卡下山了。这刚好是个荒唐的决定。
比安卡小姐是个可以无限接近神明的人,要是有人说神的样貌与比安卡小姐大相庭径,我想那一定是神的过错。比安卡小姐怎么会错呢?我跟着比安卡小姐,路过一家药店,三家裁缝店,两家饭馆,最终停在一座精美的杉木门前。门的两边有两个长相凶狠的人。我从始至终对他们俩没有什么好感。看着他们的眼睛,一点也不清澈,就像尸体腐烂在泉水里,散发阵阵恶臭。我避之不及。我想传说中带来灾难和瘟疫的恶神大概也不过如此。对此,其他下人都表示深有同感。只有比安卡小姐,她对这两人的态度与我们完全不同。比安卡小姐每次回家都会对他们轻轻说一句“辛苦了”,有时手边有些果子、布匹,或是几个铜币,小姐就会将这些分给两人。小姐的施舍仿佛不是零碎的小东西,和大人物来访阿什福德家时,往往带着稀世珍宝一样。至少价值是一样的。这种仁慈是我久久不能理解的,可比安卡小姐怎么会错呢?我会效仿比安卡小姐,每次办事之余,总忘不了给这两兄弟带些零碎。久而久之,虽然我依旧无法理解比安卡小姐的境界,但我明确地感觉到,这两兄弟的面相似乎逐渐平和了。我在不知觉中就完成了了不得的壮举。想来这世上能让恶神从善的人寥寥无几,而我能有幸成为其中一员,全是仰仗比安卡小姐。比安卡小姐怎么会错呢?我对比安卡小姐最初的怀疑就在那个荒唐的决定之后。我被两兄弟拦在门外,眼看着小姐消失在庞大的建筑里。根本就是山野妖怪被守门恶神驱逐。我确确实实是妖怪。凭空出现在山上,尽管有着人形,听得懂人话,却始终发不出人音。因为妖怪就是妖怪,再像人也不可能是人。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。顿时觉得天昏地暗,远处的青山都变成火山,海浪从山的那边掺杂岩浆喷涌而出。我甚至无法呼吸。难道跟随比安卡小姐是错误的事?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如此巨大的怀疑。好在神明回应我的怀疑,在无比巨大的阿什福德家开了一处口子。那也是比安卡小姐的意思。我隔着河水与阿什福德家五彩斑斓的后庭院相望。想要淌过河水,河面却有三米多宽,深不见底,水中连游鱼都没有。死一般的寂静。却和生机勃勃的庭院并不冲突,反而相衬相依,完美地融合在一起。这依旧是比安卡小姐的意思。比安卡小姐是个少见的优雅的人。她每星期去山上祭祀后,回家都要先吩咐下人在庭院里摆一壶红茶,甜点数盘,然后洗个澡,坐在檀木椅子上,一口甜点一口红茶,对着满院奇珍异草啧啧称奇。这是继承自另一个优雅的女人的习惯,阿尔弗利亚-尼亚-阿什福德。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的真容,但在阿什福德家的画像上,这个女人简直就和恶魔一样。比安卡小姐一眼就看到在河对岸东张西望的我,并一眼就认出来我。她惊喜地放下镶金茶杯,皱了皱眉,然后一如既往微笑着。她叫来一个下人,两人交代些什么。我是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的,也是想不到的。比安卡小姐居然让这样的我进到自己的神殿里。那真的是神殿。远远就看到无数仆人各自忙碌着。走廊里各种宝物,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美不胜收。每件上面都用镶金边框的玻璃罩护着,人往前走的时候,光线变换,金碧辉煌,仿佛不是人往前走,而是房间带着人在往前飞。有著名画家的画,有战神用过的剑,有王国里流通的第一枚金币,有着我能想到的一切。我紧紧跟在下人后面,我知道这一切永远与我无关。我明白我是要跟随比安卡小姐的妖怪,我的事尽是为了比安卡小姐的事。是被神明赋予的,最幸运的事。
阿什福德家没有儿子,长女露西亚-阿什福德继承家主。小姐是次女,从母亲手里接过祭祀的事。是关于神明的人。神明,世间广泛流传说,每隔几百年,神明便会降下使徒,作为神明的意志,引领人们。大家都觉得小姐就是这一百年的使徒,我也这么觉得。但小姐意见不同。她说:“使徒是虔诚的,使徒是伟大的,我绝不可能是使徒,倒是身边的他,纯粹的他,我想一定就是使徒了。”其实谁是使徒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,只是我希望小姐可以是使徒。她可是我心中最接近神明的人。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神。如此讲来我不就是侍奉神明的天使吗?诚惶诚恐,我可不敢说自己是天使。我从来都是妖怪,要是自称天使,恐怕会让神明感到不愉快。我清楚有点幸运的泥娃娃冒充金娃娃是什么下场。大小姐前些时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摔碎了一个那样的娃娃,那是大小姐最喜欢的一个。大小姐说是不小心。其实我知道,这根本就是大小姐对我的警告。我自然不敢不收敛着点。我不会怨恨小姐,怨恨小姐把我留在身边,本来就是难以置信的事。因为就和大多数人讲的那样,我也意识的到,小姐太宠爱我这个乡野浪客了。我不知道小姐是否清楚我的妖怪身份,但既然是小姐的话,那一定会知道的吧。真是无上惶恐。如此结论的支撑自然也是来自小姐。小姐教给我许多可以在人类社会生存的技能,比如受到帮助要说谢谢,打扰别人要说对不起,买东西要付钱,假如没带钱,又有急用的东西,就说比安卡小姐的名号……可惜我什么都没学会。我在私下里能把这一切都做到完美无瑕,可是一到了人的实践里,什么也用不出来,就像个傻子。然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,我不是没学会,只是作为非人之物,缺少一丝面对人类的勇气罢了。而且“罢了”这两个字用的实在轻描淡写,不过也是逞强。
那次大小姐枕在小姐腿上睡觉的时候说了:“我在比安卡出生的时候就知道她一定是比我更适合家主的位置的。”小姐寻思半天开玩笑说:“我当了家主,且不论姐姐大人,母亲要是泉下有知,也会托神明来将我臭骂一顿吧。”大小姐笑了笑:“也是。”然后把脸埋进小姐腿里:“那就让她来呗,反正母亲大人走了好多年了,我还蛮想她的。”“是啊,转眼间呢。”小姐内心还是高兴的。我不能理解小姐为什么高兴,也不理解堂堂阿什福德家的家主大人,为什么会像小猫一样依偎在别人身上。不过我确信大小姐的话是正确的,反倒小姐有些过分谦逊。可要是说这一切另有深意,小姐的谦逊便不多余,只是好端端的话不免变得让人毛骨悚然。那明显是我不愿去想的结果,它却久久回荡在我的脑海里,凭我怎么解释也死死咬住,最后我们只能选择同归于尽。果真是耻辱的牺牲。
如此,我还是得寸进尺的希望有人能在我的墓前,为我的牺牲献上一朵布洛尼卡。布洛尼卡就和小姐一样。这种花在阿什福德家到处都是,我被带到庭院里与小姐相见的时候,小姐刚好就在欣赏一朵布洛尼卡。洁白的花瓣。她问我:“你是从山上来的?一路跟来的?”我说:“是的,您果然就是神明吧?”小姐笑着回答:“不,我不是神,我是人。”啊,是人啊。多么扫兴的回答,小姐却笑得和布洛尼卡一样。明明是一种常见的花,小姐却从不感觉厌烦。听小姐说,这种花代表纯洁与和平。我想,这根本就是神明照着小姐创造的花。我看到白花在小姐肩上如一颗甜美的糖果——这就是小姐的化身。除此之外我不知到世界上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与小姐如此相似。我眼看那些被山泉湿润过的土地或是新长出的花苞,我真的很高兴。我很清楚,小姐的生命力,小姐的慈悲为怀,小姐的宛如神明般璀璨的光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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